我的可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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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可敦
卓爾一聽要讓三公主歸國，霎時心頭火起，揮臂從腰間抽出彎刀，二話不說就朝容瑾刺過來。
容瑾一個閃身躲過他的招式，繼而以閃電之勢從他身側繞過去，伸掌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
卓爾身形一僵，手中的彎刀霎時懸在半空。
容瑾仍是一副不疾不徐的語氣：“汗王，你不是朕的對手，以前在三清宮時，咱們便較量過了。”
卓爾繃著臉，對他怒目而視。
此時南蠻國失了馬匹的士兵見國主有難，皆風聲鶴唳地圍過來，在茫茫雪地上站成一堵人墻，對著容瑾虎視耽耽。
雪沫飛揚，無邊無際，猶如一道若隱若現的幕布，隔開了人與人，也隔開了人與天。
容瑾絲毫沒放松手中的力道，環視一眼士兵後對卓爾沈聲警告：“若是不想讓這些人橫屍雪中，你最好讓他們退下。”
卓爾被掐得滿面通紅，額上青筋爆起，咬了咬牙後朝士兵們揮了揮手臂，用力大吼了一聲：“都給我退下。”畢竟他並不知周國的人馬藏於何處，眼下可不敢輕舉妄動。
站成人墻的士兵們依令紛紛往後退出去，在雪地留下了一串串雜亂的腳印。
容瑾總算松開了卓爾的脖子，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汗王最好能保持冷靜，莫急於動手，否則，定會後悔莫及。”
卓爾咳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憤怒得雙眸赤紅：“三公主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可敦，你別妄想將她奪走。”從他將她帶到南蠻國的那刻起，就從未想過再讓她回去。
“朕的話還沒說完呢，不如汗王繼續往下聽？”容瑾說著低頭從衣兜裏掏出兩張圖紙，一層層輕輕打開：“先皇的藏寶圖共有五份，據說汗王已經得到了三份，朕這裏正好有餘下的兩份，倘若汗王願意接受和談的條件，朕便以這兩份藏寶圖相贈。”
卓爾怔楞了片刻，好似不敢相信他的話，凝神瞟了一眼那圖紙，又看向他：“你這是為了得到三公主，不惜對本汗王威脅利誘？”
容瑾輕輕晃動著手中的圖紙：“汗王，朕這是為了兩國和談。”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南蠻國乃馬背上的民族，常年物資匱乏食物短缺，若是有這筆寶藏充盈國庫，應可解國內百年之憂吧？”
卓爾插刀入鞘，沈默了片刻，朗聲開口：“你們想讓南蠻國成為你們的臣屬國，這一條沒問題，反正在前一朝的周國也是如此，如今不過是恢覆儀制而已，至於你想讓三公主歸國之事，”他說著朝容瑾逼近兩步，目含怒色，壓低了聲音：“你想都別想。”
容瑾的面色也瞬間沈下來，抿了抿唇角，一絲不茍地將手中的藏寶圖四四方方疊好，繼而輕輕放進衣兜裏，“看來汗王是不想和談了。”
卓爾一張臉又冷又硬，沈默片刻後試探著開口：“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為何又要急著與我和談呢？莫非，你根本就沒帶多少人馬過來，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你在故弄玄虛而已？”
容瑾與他四目相對，漆黑的鳳眼猶如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汗王疑慮太多，確實不適合與朕和談。”
卓爾毫不否認：“你且聽好了，哪怕是與你開戰，本汗王也絕不會將三公主送到你手中。”
容瑾的眉眼裏浮起一抹不屑：“也請汗王聽好了，朕根本無須與你開戰，也能順利地接回三公主。”
卓爾雙目如冷箭，死死地盯著他，心頭不解，更是不信，手掌本能地握住腰間的彎刀：“你究竟想耍什麽花招？”
容瑾輕輕拂掉衣袖上的雪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既然汗王不適合與朕和談，那朕便只能去汗城與特木爾和談了。”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你這話什麽意思？”
“究竟是與周國苦戰而讓南蠻國陷於困境，還是拿著藏寶圖放回三公主而讓南蠻國蒸蒸日上，朕相信特木爾會選後者，更相信南蠻國的諸多朝臣會選後者，至於汗王如何選，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既然如此，那朕就先失陪了。”容瑾說完微微頷首，轉身就要離開。
卓爾身子一橫擋在他面前：“我警告你，特木爾乃我兄弟，且以我為尊，你別妄想在我們之間挑撥離間。”
容瑾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汗王也別忘了，特木爾才是老汗王留存下來的唯一骨血，他比你更有資格坐上汗王的寶座，再說了，眼下他手中不是還有幾十萬兵馬麽，若是他選擇利於南蠻國發展的和談，在南蠻國擁護他的呼聲也會更高吧，如此，他還會以你為尊麽？”
句句剜心，卻也句句現實，卓爾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寒，當初他將幾十萬軍馬交給特木爾時竟沒設防這個中原戲子會來這一招。
沈默片刻後他軟下了語氣：“哪怕真要和談，你是不是也要尊重三公主的意思，若是她不願意跟你回去呢？”
容瑾也抿著唇角沈默片刻，喃喃開口：“朕相信她會回去的。”
卓爾退了一步，“行，哪咱們就將三公主接到此處來，聽聽她的意思，若是她願意留下，便留下，若她願意跟你走，我也不阻攔。”
容瑾握著拳，看著眼前片片飛雪，沈聲應了個“好”。
洛染沒想到竟有車馬專程接她去戰場，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來，反覆問接她的士兵：“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還要我過去？”
士兵的嘴嚴得很，“這都是汗王的吩咐，奴也不敢亂說，還請可敦盡快收拾好，隨奴一起過去吧。”
少女心下疑惑，卻也不得不依令行事，轉頭吩咐馬嬤嬤收拾幾樣行李，又讓小德子也跟著一道過去，畢竟多個人便多個幫手。
馬嬤嬤苦著一張臉，胸口蹦得猶如有虎蟲在跳，“不是說不用咱們去戰場麽，這下怎的還派人來接了？”她後背一陣發緊，腦仁兒上那根青筋在“突突”地跳動。
少女斜了老嬤嬤一眼，擔心她受驚過度，只得出言安慰：“若那戰場當真是形勢嚴峻，汗王又怎會派人來接咱們呢，所以定會沒事的，你放心吧。”
馬嬤嬤“哦”了一聲，也不知是真放心了，還是假放心了。
其其格也聞信趕來，一見面就將洛染抱住：“我擔心你的安危，不想你去戰場，也不知汗王葫蘆裏是埋了什麽藥。”
“沒事的，說不定過兩日我便回來了。”少女語氣輕松，將她的臂膀拉開，轉而又自嘲：“就算有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死在戰場上的將士那麽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呸呸呸，你可不能有事。”其其格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你若有事，我便沒朋友了，春天很快就要來了，也就沒人跟我去草原上跑馬了。”
少女撅了撅嘴：“行吧，為了跟你一起去跑馬，我也須得盡力回來。”她說著又朝帳中環視一眼：“但若是我回不來，這帳內漂亮的衣裳與首飾，都歸你了。”
其其格蹙著眉：“有汗王護著你，你又怎會回不來呢，可敦能不能……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少女眉眼一彎：“那我就說吉利的吧，到時我回來了再給你送幾身我們中原的漂亮衣裳和首飾。”
其其格這才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少女也勉強笑了笑，其實她莫名有一種難言的預感，一種好似再也回不來的直覺，一種猶如馬上要解脫的百感交集。
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麽呢，死亡麽？她怕，卻也不怕，若真的死了，不是就能與郭娘娘和圓圓在一起了麽！
雪仍在紛紛揚揚地下，好似要將整個草原深深掩埋，帳外杳無人跡，寂然無聲，家家戶戶皆在閉門取暖。
少女身披厚厚的狐裘，手裏捧著一個湯婆子，領著馬嬤嬤與小德子，義無反顧地坐上了帳外的馬車。
響鞭的聲音劃破天際，隨著馬兒的一聲嘶鳴，馬車在雪地上掉了個頭，繼而往汗城外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後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猶如兩條長長的豎線，一直漫無盡頭地伸向遠方，不一會兒後又被飄落的雪花無聲掩埋。
卓爾已與之前的大隊伍會合，總算有了安身的營帳。
自回來後他又變得沈默寡言了，一個人靜靜坐在帳中的火爐旁，盯著那熊熊燃燒的爐火怔怔發楞。
巴圖進帳給主子送奶茶和肉幹時，總要忍不住叮囑一句：“汗王多少吃點吧，人是鐵飯是鋼，眼下汗王可不能……出岔子。”
卓爾板著臉瞥了他一眼：“我能出什麽岔子？”隨後又問：“汗城那邊可有消息？”
“汗城那邊一切如常，可敦應在這兩日就能到達了。”
卓爾的面上浮出幾許焦躁：“可敦的事我還需你提醒麽？”
巴圖嚇得後背一緊，當真覺得主子越來越喜怒無常了，應了聲“奴知錯了”後，便縮著身子退出了氈帳。
兩日後，洛染順利到達前方營地，並經由巴圖通傳，進了卓爾的帳中。
帳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以及火爐散發出的暖暖的煙熏味。
卓爾正身披軟甲，背對爐火負手而立，好似在思量著什麽，又好似在放空自己，寬厚的背影猶如一堵厚實的城墻，穩健、結實。
少女沖著那背影行了一禮，喚了聲“汗王”。
卓爾並沒立即轉過來，而是握著拳，沈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緩緩轉身看向她，硬綁綁的臉上不露丁點情緒，唯有眉宇間藏著疲色。
“可敦來了。”他故作輕松。
少女滿臉不解，瞪著一雙杏眼看他，又扭頭看向帳外冷冷清清的雪地，疑惑地問：“這裏……真的打過仗麽，看上去好似很太平。”太平到連一個傷兵也未曾見到。
卓爾垂眸，指著火爐旁的杌子，答非所問：“你先坐吧。”
少女這會兒哪顧得上坐：“汗王為何派人叫我過來？”
卓爾再次看向她，綠瞳裏的光如兩方秤坨，沈重而隱忍：“這裏打過仗，我帶出來的人無事，但……馬全死光了。”
少女哽住，仍是有些不解：“我過來……能幫上什麽忙嗎？”她又弄不來馬。
卓爾轉身在帳內踱了兩步，扶了扶額，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
少女歪著腦袋覷了他兩眼，隱隱瞧出他的難色：“汗王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定全力以赴。”
卓爾心一橫，脫口而出：“周國皇帝這次禦駕親征，到了咱們南蠻國。”他邊說邊凝神端祥她：“眼下……他或許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少女一聽那個人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神色驀地一滯，眼睫顫動，連氣息也變緊了，縮著肩喃喃低語，“他……怎的來了？”
她從未設想過那個人會出現在南蠻國，一時竟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亂。
她過度的反應瞬間刺傷了他，也將他推進更深的絕望裏，“你是想他來，還是不想他來？”他聲音發啞，心底嫉意翻湧。
少女垂眸，用長長的眼睫擋住了眸底的情緒，片刻後才擡眸，答非所問，“汗王叫我過來，是想讓我去見他……以求平息戰事？”
“是他要見你。”卓爾死死盯著她，好似生怕遺露了她臉上的表情：“他想讓你回周國，並以此作為與南蠻國和談的條件，但，”他氣息微微發顫：“你最終回不回去，他都會尊重你的意願。”
少女踉蹌了一下，往後退了一小步，瞪著幽黑的眸，張著飽滿而潤澤的雙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她沒想到，那個人竟還盼著她能回去。
卓爾朝她逼近幾步，硬綁綁的臉上竟第一次露出乞求的神色：“可敦，我的可敦，”他的聲音渾厚而低沈，“你……會跟他走嗎？”
少女仍是不吱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我不知道，我得……想一想。”她說完便飛快地轉過身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看著她一襲狐裘的背影，臉上露出慌亂來，也跟著轉了身，固執地站到她跟前：“你有什麽可猶豫的，那裏已經是周國，不再是燕國了，你還回去做什麽？”
他又說：“你別忘了，你曾是燕國的公主，若是回去，等待你的必定是周國人無盡的指責與謾罵，難道你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少女咬住軟乎乎的唇瓣，沈默著。
她沈默的每一息，於他而言都像是一場淩遲。
他猶如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不知道懸在頭頂的那把刀，何時會落下，亦或是會不會落下。
片刻後少女徐徐擡眸，靜靜地看向他，眸中淚光閃爍，如湖面的粼粼波光，也如夏夜的滿天星辰，她的聲音哽咽卻也極其清晰，她說：“卓爾，你就讓我回周國吧。”
卓爾覺得懸在他頭頂的那把劍突然刺下來，刺得他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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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爾身形一僵，手中的彎刀霎時懸在半空。
容瑾仍是一副不疾不徐的語氣：“汗王，你不是朕的對手，以前在三清宮時，咱們便較量過了。”
卓爾繃著臉，對他怒目而視。
此時南蠻國失了馬匹的士兵見國主有難，皆風聲鶴唳地圍過來，在茫茫雪地上站成一堵人墻，對著容瑾虎視耽耽。
雪沫飛揚，無邊無際，猶如一道若隱若現的幕布，隔開了人與人，也隔開了人與天。
容瑾絲毫沒放松手中的力道，環視一眼士兵後對卓爾沈聲警告：“若是不想讓這些人橫屍雪中，你最好讓他們退下。”
卓爾被掐得滿面通紅，額上青筋爆起，咬了咬牙後朝士兵們揮了揮手臂，用力大吼了一聲：“都給我退下。”畢竟他並不知周國的人馬藏於何處，眼下可不敢輕舉妄動。
站成人墻的士兵們依令紛紛往後退出去，在雪地留下了一串串雜亂的腳印。
容瑾總算松開了卓爾的脖子，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汗王最好能保持冷靜，莫急於動手，否則，定會後悔莫及。”
卓爾咳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憤怒得雙眸赤紅：“三公主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可敦，你別妄想將她奪走。”從他將她帶到南蠻國的那刻起，就從未想過再讓她回去。
“朕的話還沒說完呢，不如汗王繼續往下聽？”容瑾說著低頭從衣兜裏掏出兩張圖紙，一層層輕輕打開：“先皇的藏寶圖共有五份，據說汗王已經得到了三份，朕這裏正好有餘下的兩份，倘若汗王願意接受和談的條件，朕便以這兩份藏寶圖相贈。”
卓爾怔楞了片刻，好似不敢相信他的話，凝神瞟了一眼那圖紙，又看向他：“你這是為了得到三公主，不惜對本汗王威脅利誘？”
容瑾輕輕晃動著手中的圖紙：“汗王，朕這是為了兩國和談。”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南蠻國乃馬背上的民族，常年物資匱乏食物短缺，若是有這筆寶藏充盈國庫，應可解國內百年之憂吧？”
卓爾插刀入鞘，沈默了片刻，朗聲開口：“你們想讓南蠻國成為你們的臣屬國，這一條沒問題，反正在前一朝的周國也是如此，如今不過是恢覆儀制而已，至於你想讓三公主歸國之事，”他說著朝容瑾逼近兩步，目含怒色，壓低了聲音：“你想都別想。”
容瑾的面色也瞬間沈下來，抿了抿唇角，一絲不茍地將手中的藏寶圖四四方方疊好，繼而輕輕放進衣兜裏，“看來汗王是不想和談了。”
卓爾一張臉又冷又硬，沈默片刻後試探著開口：“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為何又要急著與我和談呢？莫非，你根本就沒帶多少人馬過來，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你在故弄玄虛而已？”
容瑾與他四目相對，漆黑的鳳眼猶如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汗王疑慮太多，確實不適合與朕和談。”
卓爾毫不否認：“你且聽好了，哪怕是與你開戰，本汗王也絕不會將三公主送到你手中。”
容瑾的眉眼裏浮起一抹不屑：“也請汗王聽好了，朕根本無須與你開戰，也能順利地接回三公主。”
卓爾雙目如冷箭，死死地盯著他，心頭不解，更是不信，手掌本能地握住腰間的彎刀：“你究竟想耍什麽花招？”
容瑾輕輕拂掉衣袖上的雪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既然汗王不適合與朕和談，那朕便只能去汗城與特木爾和談了。”
卓爾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你這話什麽意思？”
“究竟是與周國苦戰而讓南蠻國陷於困境，還是拿著藏寶圖放回三公主而讓南蠻國蒸蒸日上，朕相信特木爾會選後者，更相信南蠻國的諸多朝臣會選後者，至於汗王如何選，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既然如此，那朕就先失陪了。”容瑾說完微微頷首，轉身就要離開。
卓爾身子一橫擋在他面前：“我警告你，特木爾乃我兄弟，且以我為尊，你別妄想在我們之間挑撥離間。”
容瑾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汗王也別忘了，特木爾才是老汗王留存下來的唯一骨血，他比你更有資格坐上汗王的寶座，再說了，眼下他手中不是還有幾十萬兵馬麽，若是他選擇利於南蠻國發展的和談，在南蠻國擁護他的呼聲也會更高吧，如此，他還會以你為尊麽？”
句句剜心，卻也句句現實，卓爾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寒，當初他將幾十萬軍馬交給特木爾時竟沒設防這個中原戲子會來這一招。
沈默片刻後他軟下了語氣：“哪怕真要和談，你是不是也要尊重三公主的意思，若是她不願意跟你回去呢？”
容瑾也抿著唇角沈默片刻，喃喃開口：“朕相信她會回去的。”
卓爾退了一步，“行，哪咱們就將三公主接到此處來，聽聽她的意思，若是她願意留下，便留下，若她願意跟你走，我也不阻攔。”
容瑾握著拳，看著眼前片片飛雪，沈聲應了個“好”。
洛染沒想到竟有車馬專程接她去戰場，一時竟有些回不過神來，反覆問接她的士兵：“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還要我過去？”
士兵的嘴嚴得很，“這都是汗王的吩咐，奴也不敢亂說，還請可敦盡快收拾好，隨奴一起過去吧。”
少女心下疑惑，卻也不得不依令行事，轉頭吩咐馬嬤嬤收拾幾樣行李，又讓小德子也跟著一道過去，畢竟多個人便多個幫手。
馬嬤嬤苦著一張臉，胸口蹦得猶如有虎蟲在跳，“不是說不用咱們去戰場麽，這下怎的還派人來接了？”她後背一陣發緊，腦仁兒上那根青筋在“突突”地跳動。
少女斜了老嬤嬤一眼，擔心她受驚過度，只得出言安慰：“若那戰場當真是形勢嚴峻，汗王又怎會派人來接咱們呢，所以定會沒事的，你放心吧。”
馬嬤嬤“哦”了一聲，也不知是真放心了，還是假放心了。
其其格也聞信趕來，一見面就將洛染抱住：“我擔心你的安危，不想你去戰場，也不知汗王葫蘆裏是埋了什麽藥。”
“沒事的，說不定過兩日我便回來了。”少女語氣輕松，將她的臂膀拉開，轉而又自嘲：“就算有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死在戰場上的將士那麽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呸呸呸，你可不能有事。”其其格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你若有事，我便沒朋友了，春天很快就要來了，也就沒人跟我去草原上跑馬了。”
少女撅了撅嘴：“行吧，為了跟你一起去跑馬，我也須得盡力回來。”她說著又朝帳中環視一眼：“但若是我回不來，這帳內漂亮的衣裳與首飾，都歸你了。”
其其格蹙著眉：“有汗王護著你，你又怎會回不來呢，可敦能不能……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少女眉眼一彎：“那我就說吉利的吧，到時我回來了再給你送幾身我們中原的漂亮衣裳和首飾。”
其其格這才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少女也勉強笑了笑，其實她莫名有一種難言的預感，一種好似再也回不來的直覺，一種猶如馬上要解脫的百感交集。
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麽呢，死亡麽？她怕，卻也不怕，若真的死了，不是就能與郭娘娘和圓圓在一起了麽！
雪仍在紛紛揚揚地下，好似要將整個草原深深掩埋，帳外杳無人跡，寂然無聲，家家戶戶皆在閉門取暖。
少女身披厚厚的狐裘，手裏捧著一個湯婆子，領著馬嬤嬤與小德子，義無反顧地坐上了帳外的馬車。
響鞭的聲音劃破天際，隨著馬兒的一聲嘶鳴，馬車在雪地上掉了個頭，繼而往汗城外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後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猶如兩條長長的豎線，一直漫無盡頭地伸向遠方，不一會兒後又被飄落的雪花無聲掩埋。
卓爾已與之前的大隊伍會合，總算有了安身的營帳。
自回來後他又變得沈默寡言了，一個人靜靜坐在帳中的火爐旁，盯著那熊熊燃燒的爐火怔怔發楞。
巴圖進帳給主子送奶茶和肉幹時，總要忍不住叮囑一句：“汗王多少吃點吧，人是鐵飯是鋼，眼下汗王可不能……出岔子。”
卓爾板著臉瞥了他一眼：“我能出什麽岔子？”隨後又問：“汗城那邊可有消息？”
“汗城那邊一切如常，可敦應在這兩日就能到達了。”
卓爾的面上浮出幾許焦躁：“可敦的事我還需你提醒麽？”
巴圖嚇得後背一緊，當真覺得主子越來越喜怒無常了，應了聲“奴知錯了”後，便縮著身子退出了氈帳。
兩日後，洛染順利到達前方營地，並經由巴圖通傳，進了卓爾的帳中。
帳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以及火爐散發出的暖暖的煙熏味。
卓爾正身披軟甲，背對爐火負手而立，好似在思量著什麽，又好似在放空自己，寬厚的背影猶如一堵厚實的城墻，穩健、結實。
少女沖著那背影行了一禮，喚了聲“汗王”。
卓爾並沒立即轉過來，而是握著拳，沈默了好一會兒後，才緩緩轉身看向她，硬綁綁的臉上不露丁點情緒，唯有眉宇間藏著疲色。
“可敦來了。”他故作輕松。
少女滿臉不解，瞪著一雙杏眼看他，又扭頭看向帳外冷冷清清的雪地，疑惑地問：“這裏……真的打過仗麽，看上去好似很太平。”太平到連一個傷兵也未曾見到。
卓爾垂眸，指著火爐旁的杌子，答非所問：“你先坐吧。”
少女這會兒哪顧得上坐：“汗王為何派人叫我過來？”
卓爾再次看向她，綠瞳裏的光如兩方秤坨，沈重而隱忍：“這裏打過仗，我帶出來的人無事，但……馬全死光了。”
少女哽住，仍是有些不解：“我過來……能幫上什麽忙嗎？”她又弄不來馬。
卓爾轉身在帳內踱了兩步，扶了扶額，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
少女歪著腦袋覷了他兩眼，隱隱瞧出他的難色：“汗王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定全力以赴。”
卓爾心一橫，脫口而出：“周國皇帝這次禦駕親征，到了咱們南蠻國。”他邊說邊凝神端祥她：“眼下……他或許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少女一聽那個人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神色驀地一滯，眼睫顫動，連氣息也變緊了，縮著肩喃喃低語，“他……怎的來了？”
她從未設想過那個人會出現在南蠻國，一時竟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亂。
她過度的反應瞬間刺傷了他，也將他推進更深的絕望裏，“你是想他來，還是不想他來？”他聲音發啞，心底嫉意翻湧。
少女垂眸，用長長的眼睫擋住了眸底的情緒，片刻後才擡眸，答非所問，“汗王叫我過來，是想讓我去見他……以求平息戰事？”
“是他要見你。”卓爾死死盯著她，好似生怕遺露了她臉上的表情：“他想讓你回周國，並以此作為與南蠻國和談的條件，但，”他氣息微微發顫：“你最終回不回去，他都會尊重你的意願。”
少女踉蹌了一下，往後退了一小步，瞪著幽黑的眸，張著飽滿而潤澤的雙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她沒想到，那個人竟還盼著她能回去。
卓爾朝她逼近幾步，硬綁綁的臉上竟第一次露出乞求的神色：“可敦，我的可敦，”他的聲音渾厚而低沈，“你……會跟他走嗎？”
少女仍是不吱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我不知道，我得……想一想。”她說完便飛快地轉過身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看著她一襲狐裘的背影，臉上露出慌亂來，也跟著轉了身，固執地站到她跟前：“你有什麽可猶豫的，那裏已經是周國，不再是燕國了，你還回去做什麽？”
他又說：“你別忘了，你曾是燕國的公主，若是回去，等待你的必定是周國人無盡的指責與謾罵，難道你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少女咬住軟乎乎的唇瓣，沈默著。
她沈默的每一息，於他而言都像是一場淩遲。
他猶如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不知道懸在頭頂的那把刀，何時會落下，亦或是會不會落下。
片刻後少女徐徐擡眸，靜靜地看向他，眸中淚光閃爍，如湖面的粼粼波光，也如夏夜的滿天星辰，她的聲音哽咽卻也極其清晰，她說：“卓爾，你就讓我回周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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